『叙述トリック短編集』(似鳥鶏・2018)


本文为「叙述トリック短編集」中部分作品的翻译。原文版权归作者与出版社所有,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用于商业用途。


叙述性诡计短篇集封面

*注意!收录于本书中的短篇无一例外皆使用了叙述性诡计,为避免掉进作者设置的陷阱中,阅读时请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

本文为《叙述性诡计短篇集》中的部分作品,已有「0 致读者的挑战状」「2 背靠背的恋人(上) (下)」「3 被关起来的三人和两人」「4 无心购入之书的结局」四篇民翻。

如无特殊说明,本文注释均为作者注




「1」好好冲厕所之神


1

我一直觉得,将英文中的”God”翻译为日语的“神”可能不太合适。英文中的God所指代的基本上是基督教,即一神教中的唯一神。只要提到神,就是那位全知全能绝对唯一的”The One”之存在。而在日本,据说光是得到了认证的神就有八百万尊。土地神、水神、牛神、田神、爱神,如果只把这些重要神灵列举出来的话至多也就八百尊,所以想必存在着诸如“价格标签之神”、“左膝半月板之神”、“摆在生鱼片上的蒲公英*1准确来说不是蒲公英而是菊花。之神”这种更为细致、零碎的神明吧。这样一来,用同一个单词来表达英语圈中的“那位存在God”和日本的“神明”,怎么想都觉得对前者有些不敬。怎能将“摆在生鱼片上的蒲公英之神”与全知全能的主相提并论呢。或许本该像圣经一样,将英文中的”God”翻译为“主”,但事到如今为时已晚。一度普及过的词汇很难再改变说法。E电*2即JR。在国铁分割・民营化的1987年,作为替代“国电”(国铁的近距离电车)的新称呼登场。虽然该名称由JR东日本公司公开征集决定,但大家最后还是将其称为JR。也好、珠穆朗玛峰*3即世界最高峰埃佛勒斯峰。“埃佛勒斯峰”得名于测量师乔治·埃佛勒斯爵士,而在当地语言中则被称为“珠穆朗玛”(藏语)或“萨加玛塔”(尼泊尔语)等。埃佛勒斯先生自己也主张“应该用当地所使用的称呼命名”,但在那个时代,他们似乎也不清楚当地居民如何称呼这座山。
译者注:与中文不同,日语通常使用“埃佛勒斯峰”(エベレストMount Everest)指代珠峰。
也好、“妈妈救我”诈骗*4尽管曾公开征集过“是我是我オレオレ诈骗”、“汇款诈骗”的替代名称,但最终仍未确定用词。考虑到此类特殊诈骗并不总是以“妈妈救我”为开场白,没能确定用词或许是件好事。不过,有没有人曾经提出过“太长了谁会用啊”的意见呢。也好,最终都没能流行起来。

先将对唯一神的担忧暂且搁置。也就是说日本的所谓“神明”在单个层面上可能不过尔尔。这样的话,六反田ろくたんだ女史所说的,存在一尊专门负责我司——即株式会社Seventies总部北楼二层总务科前女厕所的“厕所之神トイレの神様”,也未必是天方夜谭。若井笃彦わかいあつひこ一想到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现实,急忙摇了摇头。

“不对,不一定需要什么神迹,完全有可能是马桶莫名其妙地自动冲了一下吧。毕竟,不过是马桶堵了而已。”

为了让眉飞色舞地冲进房间里的六反田女史冷静下来,若井刻意放慢了语速,但她却愈发激动,嚷嚷着“但是明明就很奇怪哦”,如同翻车鱼产卵一般徒劳无功地产下大量辞藻*5译者注:雌性翻车鱼可产下多达3亿枚卵,比任何已知的脊椎动物都要多。。“那就意味着是某人出于某种理由做的吧。那么是谁做的呢?知道马桶堵了的人都在这个房间里,但大家都说没做。也就是说有人自发地偷偷帮忙,甚至连溢出来的水也都清理掉了,然后默默地回到工作岗位,连个‘做好事的人是我’的声音都没有。在总务科里我们这里可没有那么伟大的人哦。”

虽然这种说法有些过分,但也是事实。或许是出于我司的性质,总务科里确实没有什么可歌可泣之人。

“会不会是羽海うみ酱?”

若井回头看向正在房间角落里泡茶的羽海酱说道。然而,感受到视线的她困惑地歪了歪头。与此同时,六反田女史也擅自否认说不会是她。

“就算是羽海酱也不会做好事不留名吧,而且她也知道我们刚刚叫了维修工,对吧,羽海酱?羽海酱没去解决女厕所堵了的问题吧?对,就是那边的厕所哦,那个厕所。”

除了业务繁忙期,下午三点出头正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休憩时光。不过,在办公时间内反复多次地听到响彻整间屋子的“厕所厕所”,还是让羽海酱有些措手不及,端着茶壶连连摇头。对面工位上,本来正悠闲地吃着喜爱的甘纳豆的渊女士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若井只好用手势制止那位像入睡前的灰椋鸟一般叽叽喳喳的六反田女史。“哎呀,六反田女士,别老是说厕所厕所什么的。”

“啊,抱歉啊,打扰你们吃东西了。”六反田女史以全无反省之意的姿态朝渊女士搭话。“我说,咲子酱,你怎么看?难道说堵住的马桶真的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就疏通了,也就是说堵住马桶的只是大号便便而已咯?但是便便这种东西能溶于水吗?”

“六反田女士,渊女士正在吃甘纳豆*6译者注甘纳豆あまなっとう是将栗子、花生等豆类植物的果实用砂糖腌渍而成的一种蜜饯类日式点心。甘纳豆与发酵食品纳豆并没有关系,却经常被混淆。
呢。”

不妙。说得这么直白可能反而会引发不好的联想。不过至少比花林糖*7译者注花林糖かりんとう是一种裹上黑糖或砂糖的油炸点心,典型的花林糖为长条棒状,类似于中国的“江米条”。
要好吧。若井一边想着这些小学生水平的东西一边闭上了嘴,而渊女士仿佛是真的从若井的用词中联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装着甘纳豆的袋子,皱起了眉头,又摆了摆手。但六反田女史却愈发积极地探身朝渊女士搭话:“诶呀,所以便便怎么样了呢,与其说是溶解了倒不如说是碎掉了吧?但如果不冲冲水或搅一搅的话是不会碎的吧。还是说取决于柔软度啊。如果不是像香蕉一样长长的一根,而是像甘纳豆一样小小粒的话……诶呀不好意思啊,咲子酱面前摆着的是甘纳豆吧。”

说真的,这已经超越了神经大条,达到了仿佛是故意为之的境界了,但六反田女史本人一直如此,并没有恶意。坐在对面的渊咲子女士深知她的性格,所以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羽海酱善解人意地放下了茶,安慰道:“那个,给您清清口。”

工作时间里这是在干什么呢?始终将不迟到不早退严格守时视为信条的若井如是想着,但在以“大差不差”、“悠闲自在”、“顺其自然”为企业文化的株式会社Seventies中,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加之九月中旬的总务部没太多工作,这几天办公室里一直弥漫着摸鱼的氛围。虽然渊小姐一如既往地脱下了制服的背心,戴上了袖套,但她解释说这只是因为“更有工作的感觉”,并不是非得打起精神埋头苦干不可。说不定正是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影响,六反田女史才会把这种琐碎的“案件”当成话题。如果是在年初月末或者奖金日之类的繁忙期,估计大家就会不以为意地说着“麻烦事少了一件真是感激不尽”这样糊弄过去。毕竟,这个“案件”本来就只是关于“为什么堵住的马桶会在没人动过的情况下又能顺畅地冲水”这种小事而已。

若井转身看向墙上的时钟。这件事发生在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下午,摸鱼业务刚开始不久,六反田女士走进办公室门口的厕所,然后嚷嚷道“溢出来了,从马桶里Duang地溢出来了!” 她配合着相当有个性的拟声词,报告说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的马桶被堵住了,水溢出来了。现在想来,特意向身为男性的若井报告此事似乎并无太大意义,不过若井还是提议说:“那就先禁止使用那个马桶,叫维修工来吧。” 六反田女史便匆匆忙忙地跑去给隔间的门上贴了告示。维修工说还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好在水已不再往外冒,而已经溢出来的水也只是普通的清水。总之就这么等着就行,本应只是一件日常的小麻烦而已。

但刚才,六反田女史进入女厕所确认情况的时候发现,堵了的马桶不知不觉间已经疏通了,地板也变得干干净净。“嘿,有人帮忙修好女厕所了吗?” 她四处打听,但总务科全员都摇头否认,于是就有了“北楼二层总务科前的女厕所里有一尊独自修好了马桶还贴心打扫的厕所之神”的说法。以解决了麻烦而非惹了麻烦为起因的“案件”想来也是奇妙,不过,这匪夷所思的事态确实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出自神的手笔。

“真是不可思议啊。我说,若井君,你也来看看现场吧,很神奇的,真的变得干净了哦,就像神隐一样。”

还真是史无前例的神隐呢。“不了,毕竟是女厕所。”

“没关系啦,大家都在这儿呢,没人用厕所。说到底,我司咱这的女员工也都算不上女人嘛。”

“六反田女士……您可千万别在其他部门说这种话。”

端着茶过来的羽海酱劝说道,而六反田女史抓住她,呲溜呲溜呲溜地摸着她的胳膊。“哎呀抱歉了,羽海酱当然是‘女子’啦,你看这皮肤。但是呢……”

被渊女士以“该你了”的眼神盯着,若井一边说着“知道啦知道啦”,哄着六反田女史,一边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姑且算是“闪闪发光的新人员工”,在这种情况下被使唤的基本都是若井。反正部长不在,而且到傍晚下班之前也没有其他需要审批的文件了。换言之,已经没有什么非得在今天完成不可的工作了。

然而,若井刚把搭在椅背上的夹克穿好,把手机放进口袋,就被某人轻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像往常一样打着时髦领带,穿着名牌西装的男成おなり常务正双手捧着一盒巧克力站在身后。

“嘿,若井君来一块吧。”

“常务。” 若井心里想着请别再悄无声息地走到别人身后了,但还是礼貌地表示感谢并接过了巧克力。“哦,这个真好吃。不过这个名字该怎么读呢?”

“‘达洛瓦伊ダロワイヨ*8写作“DALLOYAU”。这是与Lindt齐名的“日本人读不出来的西点品牌”。。是家巴黎的老店。啊,若井君,你应该试试这个‘至高摩卡’哦。你是十二月出生的对吧?今早的占卜说你的幸运色是米色来着。”

“感激不尽。” 这位高管每天都会确认晨间占卜,然后转圈告诉员工们今天的幸运颜色和幸运物品。还时不时利用高管的迟到特权“顺道去趟自由之丘买好点心再来上班”,是位既令人感激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常务。

对甜食没有抵抗力的六反田女史立刻反应过来。“哎呀,男成常务,一直以来真是太感谢您了。选哪样好呢,若井先生觉得哪样最好吃呀?咲子酱也吃一块太郎瓦伊吧。”

刚刚她说的好像是“太郎”*9译者注达洛瓦伊ダロワイヨ的「达洛」与「太郎たろう」日语发音类似。吧,若井想着,而渊小姐似乎已经吃饱了甘纳豆,摇了摇头。常务又给六反田女史递了几块,豁达大度地在男员工中间转圈分发着达洛瓦伊,同时跟那些知道出生月份的人说着他们今天的幸运颜色和幸运物品。虽然他打着和员工亲切交流的旗号,但既然他以“这里的气氛最适合摸鱼”为由平时就总泡在总务科里,实际上应该只是过来玩的吧。

但现在,若井意识到六反田女史和常务这一组合实在有些不妙。果不其然,常务笑眯眯地对着若井说道:“对了,若井君,我好像听到六反田君吵吵闹闹地提到了‘案件’什么的来着。”

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和六反田女史的对话。若井有点不安,又认命般地想着,这两个人一旦搅和在一起肯定会变得非常棘手吧。常务非常喜欢两小时悬疑剧,每次都会勤勤恳恳地录下来。

是——啊是啊是啊就是说啊,六反田女史一边嚷嚷着一边蹭了过来。“常务,真的很不可思议哦,居然出现了厕所之神。哎呀,正好是巧克力呢,厕所和巧克力,感觉像是联想游戏呢。啊哈哈。”

六反田女史完全没注意到若井正在用眼神抗议说“我还在吃东西呢”,兴致勃勃地对常务说起了“厕所之神事件”。

不出所料,常务果然听得津津有味。“有趣。到底是谁,又出于何种理由修好了堵住的马桶呢?而且做好事还不留名。我们去现场看看吧。若井君也一起来吧。”

“但那是女厕所。”

“都说了没关系的,上司也一起呢。”

虽然觉得这个理由并不成立,但若井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位。他一边回味着残留在嘴角的至高摩卡的顺滑甜香,一边跟着常务和六反田女史离开了办公室。羽海酱在身后苦笑着。



*1 准确来说不是蒲公英而是菊花。

*2 即JR。在国铁分割・民营化的1987年,作为替代“国电”(国铁的近距离电车)的新称呼登场。虽然该名称由JR东日本公司公开征集决定,但大家最后还是将其称为JR。

*3 即世界最高峰埃佛勒斯峰。“埃佛勒斯峰”得名于测量师乔治·埃佛勒斯爵士,而在当地语言中则被称为“珠穆朗玛”(藏语)或“萨加玛塔”(尼泊尔语)等。埃佛勒斯先生自己也主张“应该用当地所使用的称呼命名”,但在那个时代,他们似乎也不清楚当地居民如何称呼这座山。
译者注:与中文不同,日语通常使用“埃佛勒斯峰”(エベレストMount Everest)指代珠峰。

*4 尽管曾公开征集过“是我是我オレオレ诈骗”、“汇款诈骗”的替代名称,但最终仍未确定用词。考虑到此类特殊诈骗并不总是以“妈妈救我”为开场白,没能确定用词或许是件好事。不过,有没有人曾经提出过“太长了谁会用啊”的意见呢。

*5 译者注:雌性翻车鱼可产下多达3亿枚卵,比任何已知的脊椎动物都要多。

*6 译者注甘纳豆あまなっとう是将栗子、花生等豆类植物的果实用砂糖腌渍而成的一种蜜饯类日式点心。

如图所示:

*7 译者注花林糖かりんとう是一种裹上黑糖或砂糖的油炸点心,典型的花林糖为长条棒状,类似于中国的“江米条”。

如图所示:

*8 写作“DALLOYAU”。这是与Lindt齐名的“日本人读不出来的西点品牌”。

*9 译者注达洛瓦伊ダロワイヨ的「达洛」与「太郎たろう」日语发音类似。



2

说起来,活到这么大,这好像还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进女厕所。虽然若井有点好奇女厕和男厕所有什么区别,颇想仔细观察一番,但又害怕不小心瞥到男性不该看到的女性特有物件,便姑且将注意力集中于六反田女贴在隔间门上的告示。他唯一的发现就是女厕所里没有小便池,只有一排隔间门。

“大概是在一点半的时候,我去洗手间时发现水正从这个隔间的门下溢出来。我打开门一看,地板已经湿淋淋的了。嗯,大概有一个大号啤酒杯的量。”

真希望她不要再用食物做比喻了。六反田女史走向“现场”,即最里面的那个隔间,指着门接着说道:“我想着大事不妙,确认水没有再继续溢出,之后就关上了门。为了防止其他人不小心闯进去,我还特意贴了张告示。”

虽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六反田女史的口吻仿佛像是在讲述英雄传。门上的告示以和她本人形象大相径庭的工整书法写着“禁止使用 总务科”。

“但现在这么一看,感觉很干净呢。是座敷童子搞的鬼吗。”

常务打开门进入隔间,探头确认马桶的情况。马桶里的水位如常,没有污渍没有划痕也没有遗落的物品。地板有些湿漉漉的,但溢出的水已被彻底清理干净。没有任何异常的“案发现场”。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异常才成为了“案件”。果然有点奇妙呢。

然而,常务颇为愉悦地抱起了胳膊。“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呢。如果只是马桶出于某种契机自然疏通了的话,那不可能连地板都变得这么干净。”

“啊,您说得很有道理。” 六反田女士也点头表示同意。“越来越像厕所之神的手笔了呢。”

“的确如此。不过,还是得先考虑某人自发帮忙打扫的可能性。” 常务转头望向走廊方向。“对了,长林ながばやし君不是刚刚还在和某人一块呆在那里吗?”

“是的。”

听了若井的回答,常务甩了一下外套的衣摆,转过身去。“那我们去打听一下吧,说不定他们见到了‘犯人’。”

虽然使用了“犯人”一词,但对方不仅没有做坏事,而且无论怎么想都是在帮助大家。虽然若井觉得没有必要如此费心,但常务显然已经完全代入了侦探角色,六反田女史也似乎在扮演着助手角色。若井决定先按一下冲水按钮确认马桶没有问题,再给维修工人打个电话取消委托。从常识上来说,这个工作应该优先于打听情报吧。

走廊里的人是长林总务科长和同事千草ちぐさ。从科长手里拿着的平板来看,应该是从走廊里的站着闲聊演变而来的“站立会议”吧。长林科长经常这么干,科员们也都习以为常。也就是说,常务着眼于他们的这一判断是正确的,因为长林科长的“站立会议”通常会持续一个多小时。

“长林君,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呆在这里的?”

“常务。” 科长合上平板,看了看手表,“非常抱歉。我们讨论了快……一个半小时。”

千草看了看手表,同样惊讶于时间的流速。但常务却露出了笑容:“这样啊! 太好了。”

“哈?” 科长一脸茫然。

而常务的眼睛则闪闪发光。“你知道女厕所出了故障,六反田君贴了张‘禁止使用’的纸吧?”

“啊,说起来。” 千草抢先说道,“六反田女士的确拿了张纸进去了。之后又进去了两次……似乎有点小骚动。”

“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待在这里吗?干得漂亮。”

“哈?” 千草也一脸茫然。

“也就是说,你目击了这起案件的‘犯人’,人称‘厕所之神’。” 常务从外套内袋里掏出手帐和圆珠笔。“从六反田君拿着告示进到洗手间到现在,你记得有谁进过这个厕所吗?犯人就在她们之中。”

“诶?哈,这个嘛。” 他们就站在女厕所附近。千草和科长对视一眼,一头雾水地说道:“嗯,就是在这里的六反田女士,渊女士,再就是羽海酱……就这些人。”

千草求证地看向科长,科长也点了点头:“就这三个人。”

“确定吗?”

“没错,我看到了。” 科长答道,然后看着六反田女史摆着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我可没有在偷看啊。只是因为我们站在这儿才看到了。”

千草也摆着手。“我没有看,毕竟是女厕所。”

“嫌疑人有三个人。” 常务点头说道,“应该是这三个人中的某个人帮忙打扫了厕所,你们有察觉到什么吗?”

“哈,清理……吗?” 科长依然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但是,大家都是进去后马上就出来了,应该没有时间去清理才对。”

“确实很快就出来了……不是不是,我可没有在偷偷观察哦。”千草回答道,急忙摆了摆手。

“我很快就出来了,速战速决。”六反田女史说道,“雷厉风行。”

若井不由得在心里“哦呀”了一声,常务也困惑地歪了歪头。

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贴了告示之后去洗手间的三个人都很快出来了,那么犯人究竟是何时修好厕所并打扫地板的呢?

常务点了点头,再次走进了厕所。若井听到里面传来了喀哒喀哒地摆弄东西的声音,便好奇地跟了过去,原来常务正在翻找着入口处的清洁工具柜。

“那个,常务。”

乌龟先生カメさん,来看看这个。”

若井一边暗自腹诽道“谁是乌龟先生啊”*10指的应该是龟井かめい刑警(十津川とつがわ警部的搭档)吧。,一边注视着常务拿出来的拖把,“……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呢。”

“没错。” 常务已经与刑警角色融为一体,举起拖把说道,“这样一来,事态就更加匪夷所思了。犯人不光是做好事不留名,而且还特意从别处带来工具,从一开始就打算暗中修好马桶并打扫干净。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自己就是导致马桶堵塞的罪魁祸首?”

“那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吧,保持沉默不就行了?明明已经叫了维修工人。”

确实如此。若井想起来自己还得赶紧给维修工打电话取消预约,但他现在更在意眼前这个奇妙事态。

“叫维修工过来需要花钱,可能犯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或者说犯人因为‘是自己害得马桶堵了’而产生了责任感。”

若井这样说道,而常务又摇了摇头:“那她应该在给维修工打电话前后,以‘我想挑战一下看看能不能自己修好’为由回绝吧?就算这么说了也不会被怀疑是导致马桶堵塞的元凶,况且,如果她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的话,很可能会主动承认吧。特意从别处带来工具悄悄修理,这一行为实在不自然。”

确实如他所说,如果自己弄堵了马桶,应该要么坦白承认,要么保持沉默,完全交给维修工人处理吧。

将六反田女史差点脱口而出的“果然是厕所之神”堵了回去,常务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谜团。根据长林君和千草君的说法,在贴了告示后,那三个人都很快就出来了。那么这个事件的犯人——人称‘厕所之神’又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进去修好了马桶又打扫了地板呢?”

目前只有六反田女士称其为“厕所之神”,但其他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厕所只有一个入口,而站在门口附近的科长和千草又一直在开“站立会议”。偶然躲过他们的视线进去,又侥幸躲过他们的视线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与之相比,“马桶莫名其妙地疏通了,而地板突然发热导致溢出来的水以不得了的速度蒸发了”这一解释都更合乎常理。

正当若井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个问题时,从楼梯方向传来了嗒嗒嗒嗒嗒的轻快脚步声。我们科员工的脚步声都没有这么轻快,所以若井本以为有访客拜访,但出现的可疑青年显然更适合“闯入者”而非“客人”这个词。他身着保罗・史密斯牌的休闲夹克,从服装上看感觉很成熟,但矮小的身形让他看起来更像少年,综合而言年龄不详。

“啊,大家好。看到大家都在,而且都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您好,”若井先行鞠躬致意,“请问您找总务科有什么事?抱歉,请问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不是不是,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只是路过,想借用一下洗手间而已。”

若井把“诶——”吞进肚子里,“啊,如果是洗手间的话,一楼也有的。”

“那边不巧满员了。打个比方来说,我的直肠现在和膨胀的爆米花袋差不多。”

“呜哇!”若井和旁边的千草都惊慌地让出了路,“那可不妙,您快进去吧。”

“话说,您可真不应该以食物作比喻。”

六反田女史说道,而常务则向她投去“轮不到你来说”的眼神。那位奇怪的青年留下一句“失礼了”的残响,然后消失在了男厕所中。

“……真是个古怪的家伙。”

这次轮到大家向常务投去“轮不到你来说”的眼神,但他若无其事地盯着男厕所。男厕所里传来了兴高采烈的声音:“哦这个太牛了。明明隔间的门是普通木板,锁也是普通的推拉锁,但马桶竟是TOTO的NeoRest NX!低科技世界中的高科技!NeoRest系列的简约曲线美与地砖的S型马赛克虽不搭调,但又相得益彰。”

“喂,若井君,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科长困惑地问道,但若井显然也不知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科长心神不定地担心着“不都已经变成爆米花袋了吗,怎么还不进去?”而常务则抱着胳膊,钦佩地点了点头:“厕所宅嘛?这个世界真是什么爱好者都有呢。”

怪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吗?没过多久,那个青年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滔滔不绝地说着:“哎呀,这个洗手间真是不错啊。洗手台的水龙头因为年代久远略显黯淡,但TENA型的线条和那个色调又配合得……” 虽然青年还打算继续说下去,但常务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问道:“你对厕所很了解吗?”

“了解……或许吧。我是挺喜欢的。说到TOTO的产品,最新的NeoRest・PureRest系列固然很美,但传统的CS系列和S系列组合放在角落的样子也……”

“好了好了,你很了解嘛。你在从事水管相关的工作?”

“不,我是侦探。同时也在做自由撰稿人的工作。

完全不相关啊,而且超可疑吧。若井在网上看到过,“自我介绍时的可疑职业”排行榜的第一名是“○○顾问”,而第二名就是“侦探”。而且就侦探而言,这个男人好像有点太显眼了吧。所谓的侦探,不是应该更隐秘,像是扮成送货员啊,打开自动门锁啊,或者以调查问卷为由进行背景调查吗,不可以引人注目吧。但常务毫无疑心地问道“自由撰稿人的话,你主要是给哪些杂志投稿呢?”“各种各样的杂志。哦,我叫别纸べっし。请多关照。”“别的纸是哪张纸?”“不,我的姓就是别纸。香川、德岛那一片的姓。”“还挺复杂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若井想着,好在常务是执行官不是监察官。

“但是,既然您喜欢厕所,那我想问你点事。”

六反田女史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拉着别纸青年说道:“正好,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这边厕所的马桶。你喜欢厕所的话,能从中看出来什么吗?”

“啊,那个,是女厕所吧?”

“没关系啦,现在没人。过来,这边。快进来,最里面的隔间。”

别纸被六反田女史拉进了女厕所。若井想着,在毫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应该是恐怖电影一般的构图吧。而且让单纯借用厕所的青年卷进来,真的没问题吗?



*10 指的应该是龟井かめい刑警(十津川とつがわ警部的搭档)吧。



3

“……哈。原来如此,确实很神奇。”

被带进女厕所五分钟后,在“案发现场”的马桶前听六反田女史讲述了“厕所之神事件”的梗概后,别纸回头看向洗手台旁的干手器,嚷嚷着“天啊,这不是三菱电机制造的初代‘Jet Towel’吗?世界上首次采用侧开式的里程碑名机,现在居然还能用。”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似乎理解了情况。

“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别纸看着马桶,“但我认为这不是神迹。肯定是有人悄悄打扫了吧。就算是Neorest NX,也没有将溢到马桶外的水自动清理干净的功能。更何况,那扇窗户的锁是开着的。”

别纸指着的是厕所隔间前的一扇大窗户,磨砂玻璃材质。虽然窗户是关着的,但月牙锁是开着的。

“哦,真的呢。”常务打开窗户。

“上面还装有换气扇,通常来说没必要为了通风而开窗,而且开窗了的话就会被外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正常情况下不会打开这扇窗的吧。所以……啊,正好,那边的那位。”

“是?”

回头一看,渊女士和羽海酱正偷偷看向厕所内部,大概是听到动静后过来凑个热闹。突然被别纸点名的羽海酱吓了一跳,但当别纸拜托她“可以去一楼女厕所确认一下柜子里的清洁工具是否有刚用过的痕迹吗?”的时候,她立刻冲了出去,百褶裙华丽地上下翻飞着。嗒嗒嗒嗒嗒,她从楼梯飞奔而下的声音回响着,不到一分钟就又赶了回来。真快啊,真轻盈啊,真年轻啊,只有姓氏年轻的若井心想。*11译者注:「若井わかい」与「若いわかい」(年轻的)发音相同。

“怎么样?”

别纸一边抚摸着干手器,一边问道,羽海酱点了点头:“那个,确实是这样。一楼的拖把有被使用过的痕迹,还有那个,橡胶的,有柄的,用吸盘来吸的那个……诶呀,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起来那个东西的名字是什么呢?马桶塞?马桶棒?”

“应该是‘皮老虎’吧,我小时候是这么叫的。”

“是皮搋子。”别纸打断了正在就一些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展开热烈讨论的六反田女史和千草。“那个,是羽海小姐……吧?没错吧?”

“啊……是的。” 羽海酱似乎在疑惑于为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个,话说,您不是公司的员工吧?”

“我是来借用洗手间的别纸。职业是占卜师。”

这和刚刚说的不一样吧?若井腹诽道。不过别纸毫不在意周围投来的怀疑眼光,转身面对大家。

“这个就是不容置疑的证据。通过这个,我们就能明白犯人是如何避开长林科长和千草先生的视线,去打扫厕所的。”

别纸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环视众人。若井望向打开的窗户。确实,公司雇用的清洁工在上午就完成了工作,此后不太可能再有某人偶然使用过一楼柜子里的清扫工具。只有拖把也就罢了,如果连马桶塞——还是叫皮搋子来着,如果连那个都有使用痕迹的话,那么使用过这个工具的人无疑就是犯人。换言之,别纸的意思是。

大家都默默无言。刚来没多久的渊女士和羽海酱不知道前因后果,显得有些不安,常务抱着双臂,六反田女史嘟囔着什么,长林科长和千草先生则面面相觑。

“但是,别纸君,等等。”常务开口了,“难道你的意思是,犯人是通过那个窗户进出的吗?”

别纸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因为出入口只有这个窗户和那边的门嘛,而长林科长和千草先生又一直在守着门那边。在此期间,虽然六反田女士、渊女士和羽海小姐都进入了现场,但大家都很快就出来了吧?”

别纸的视线转向三位女性。六反田女士“对、对”地用力点头,渊女士显得有些不满,羽海酱则边整理围巾边扭扭捏捏地点头。三人似乎都意识到自己被当作了嫌疑人。

别纸像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一样说道:

“那么,其他可能性就被排除了。犯人一定是借用了一楼女厕的清洁用具和皮搋子,从一楼女厕的窗户向上爬到了二楼的窗户,修好了马桶,打扫了地板,然后再通过窗户返回一楼女厕归还工具。”

“虽然是这样……”

常务将若井移开,从窗户探出身子。的确,下面就是一楼的女厕。墙上有雨水管和室外机,所以爬上爬下并非不可能。

常务回头看向别纸,向大家比划着。“请好好想想。虽然确实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但至少得爬上三米高。而下去的话会变得更困难。”

科长急忙补充道:“对啊,你看看总务我们科员。你觉得做得到吗?”

别纸环视着周围的总务科职员,点了点头,但随即说道:“不过,嫌疑人不一定非得是总务科的职员吧?”

“你的意思是外部的某人侵入了这里吗?那是不可能的。知道厕所堵了的人只有我们总务科员,而且,这个厕所本来就几乎只有总务科的人使用。其他人与此无关。”

科长说的是事实。虽然我司有三百名员工,但只有总务科被安排在单独延伸出来的北楼里。北楼日照不好,冷飕飕的,所以员工们暗自将调配到总务科称为“流放西伯利亚”。除了总务科员外,几乎没人会来到北楼二层,所以这个厕所平时只供六反田女史、渊女士和羽海酱,还有今天请丧假没来上班的另一位女性使用。

“从窗户进出是不可能的。入口处一直在长林科长和千草先生的视线范围内,也不可能进出。”别纸看向常务,“……您是这个意思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构成了不可能犯罪……啊这不是犯罪,所以应该说是‘不可能善行’。”

“……目前来看,我们只能这样认为了吧。”

“只是,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目击证言是真实的。比如,长林科长和千草先生可能串通一气,给出了假证言。”

“没没没。”

“岂敢岂敢。”

科长和千草同时摇头。羽海酱说道:“但是,一直都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别纸理解了她的意思,继续说道。

“嗯,这个可能性也消失了。说到底,现场是女厕,而且‘犯人’使用的也是一楼女厕的工具。如果说犯人是男性,那这个男性必须首先进入这个现场确认情况,然后还要进入一楼的女厕借用工具,再次进入这个现场进行清洁,最后还要再进入一楼的女厕归还工具,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这样频繁地进出女厕,对男性来说心理障碍实在太大了。”

这就意味着,犯人是女性。而且是平时使用这个厕所的女性。能够作案的只剩下三个人。但是——

“……根据科长和千草先生的证言,六反田女士也好渊女士也好羽海酱也好,都是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若井说道。难道这真的是“不可能善行”吗?是厕所之神的花招,啊不,神的手笔吗?他现在觉得这样解释也未尝不可。

“然后,对了……这个解释怎么样?”常务透过门看向马桶,“六反田君所看到的‘溢出的水’,实际上不是水,而是某种易挥发的液体。犯人可能是为了溶解堵在马桶里的某物而倒入了那种液体,但一不小心倒多了,害得液体溢了出来。不过,液体作战大成功,厕所自己通了,而溢出的液体也挥发消失了。”

“吼吼,有趣,而且逻辑上也说得通。”别纸进入隔间,开始蹲在马桶旁嗅地板的气味。“但是,如果真的使用了那么多挥发性物质,第一发现者六反田女士应该会闻到味道吧,甚至有可能因头痛和眩晕而处于危险状态。而且,无臭、无色、透明,对人体无害,能迅速挥发并且能在短时间内解决马桶堵塞的便利液体,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很遗憾。”

若井惊讶于常务能够立即想到这种解释,更震惊于别纸能够毫不犹豫地去闻女厕所的地板,但别纸却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别纸从隔间里走出,环视着众人,他的口吻更像是确认而非宣言。

“长林科长,您两次使用了‘科员’这个词,为什么要特意这样说呢?”

长林科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说法中的不自然之处,“呃”了一声。

别纸点了点头。“在我看来,事实一目了然。大家出于自身的立场,不得不故意对这个结论视而不见,我也能理解。”

众人不约而同地要么避开别纸的视线,要么低下头。若井也不自觉地这样做着,心里想着,果然是这个结论吗。

犯人是女性。而且,既然大家似乎都在回避“那个结论”,那么真相从一开始就可谓不言自明。确实,可能作案的人只有一位。若井从一开始就隐隐怀疑这个可能性,估计大家也都陆续意识到“那个结论”而感到一丝后悔。

“如果她是犯人……即厕所之神,那不就能解释所有的疑点吗?为什么不等专业人士到来,自己偷偷修好了厕所并做好清洁,为什么不能让长林科长和千草先生看到?怎样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出厕所?”

“不,但是哦。”常务说道,“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我们不是警察,确实难以获得物证,但可以获得证词。”别纸指向科长和千草,“只要详细询问这两人,谁在什么时候、以何种顺序进入了这个厕所,就能推测出犯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若井认可了他的说法。这位名叫别纸的青年虽然有些可疑,但说的话却正中要害。常务似乎还没有理解,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

“那么,我可以问了吗,长林科长?”

科长像是被叫到证人席一样,神色惶恐不安。别纸置之不理,接着问道:“六反田女士贴了告示出来之后,谁,以怎样的顺序进到了这个厕所?”

“那个……”

科长为了得到许可而望向了常务。这是会让外国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日本人特有生态,当自己的发言可能引发重大后果时,无条件地向当场地位最高的人请示是职员的本能。然而,常务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而是看着别纸。最后,科长与千草对视了一眼,缓缓说道。

“……一开始是六反田女士再次进入洗手间,然后她很快就出来了。我想她只是确认了一下情况。过了一会儿是羽海酱,再过一会儿是渊女士……这个顺序。然后,六反田女士再次进去,成为了‘第一发现者’。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科长答道,一副我已经说清楚了、再就不知道了的表情,千草点头表示“没错。”

别纸满意地点头:“那么,‘厕所之神’是谁,现在应该很清楚了吧。”



*11 译者注:「若井わかい」与「若いわかい」(年轻的)发音相同。



4

无人回应,看来他们还没完全理解别纸所说的内容。似乎有人在用隔壁的男厕所,模糊不清的水声透过墙传了过来。

别纸环顾四周,意识到需要进一步解释,便直截了当地说道:

“犯人是羽海酱小姐羽海ちゃんさん。”

羽海酱小姐这个说法是怎么回事啊,若井心里暗自嘀咕。而别纸的目光则在羽海酱和科长之间游移着。

“因为从贴出通知到目前为止的这段时间里,她是第二个进入厕所的。”

“第二位……?” 常务疑惑地问道,“第二位又如何呢?”

“在这起案件中,最重要的不是第一位或最后一位,而是第二个进入厕所的人。无论进到厕所的总人数是四人、五人,还是一百亿人,犯人都是第二个进去的人。”

哪有那么多人去厕所啊?说起来地球上有这么多人吗?若井腹诽着。但别纸说得没错。常务和科长似乎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而羽海酱则发出了“啊”的声音,她似乎明白了。

“也就是说,根据情况来看,犯人无疑是从一楼女厕借来了工具,然后从这里的窗户进来的。但这种做法,有一个问题。” 别纸不知为何恭恭敬敬地指着窗玻璃,“哎呀,这个YKK APW,真不错啊。热透射率低于1.4,隔热性能优良的铝制隔层与双层玻璃。比传统的更……”

“那个,关于玻璃的说明就到此为止吧。”若井急忙打断他。难不成这个男人是在搞某种新型上门推销吗。“比起这个,请先说明为什么第二个人是犯人。”

“抱歉。”别纸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很简单,女厕所这种大号的窗户通常都会上锁,如果想通过窗户进来,犯人在作案前必须事先从屋内打开这扇窗户的锁。因此,犯人必须在作案前先进入现场。”

科长顾虑着羽海酱,说道:“但是,进入现场的不只羽海酱一个人吧……?”

“真不愧是科长,很擅长利用捧哏来使整个pre更加流畅呢。”别纸不知何故地赞扬道。“犯人不可能是最先进入厕所的人。毕竟,如果除了自己之外没其他人进去过,那无论如何都会被当成犯人。据说现场的厕所只有总务科的女性使用,而距离维修工到来只有两小时。在这段时间内,完全有可能没有其他人使用厕所。毕竟这里是案发现场。”

实际上,在这一个半小时内,除了犯人外还有两个人使用厕所,已经算是比较多的了。不过,我们公司里确实有不少总往厕所跑的人。

“因此,作为犯人,为了避免成为‘唯一使用过厕所的人’,肯定会先等别人使用后再进入。但如果等得太久,成为‘最后一个进过厕所的人’,这也同样不妙。所以,犯人会紧接着第一个使用过厕所的人之后,第二个进入厕所。当然,这样还是有可能变成‘最后一个使用过厕所的人’,但总比第一个进去要好。”

羽海酱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低头不语。

“也就是说,犯人就是这位羽海酱小姐了。该怎么办呢?拜会过大家之后,我基本可以猜到她为什么要偷偷解决厕所堵塞并做好清洁。我个人认为,说出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那个……”羽海酱有些为难地说道。她的表情不是“请不要说出来”,而是“请不要让我说出来”,看起来她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毕竟,努力的羽海酱小姐也蛮可怜的,我觉得,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纸说着,转向一直在羽海酱身后低着头的渊女士,“渊咲子女士……是吧。您怎么看?”

若井没想到渊女士也会卷入此事,惊讶地看着她。六反田女史更是露骨地惊呼:“诶?咲子酱?” 并回头看向她。

“我觉得,就算您再怎么努力,肯定也会在今天暴露的。毕竟您从案发以来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别纸说道。

若井稍加思索便反应了过来,但“倒也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吧”和“虽说本来也不是什么非得瞒着大家的事”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害得他不知道该对别纸的话作何反应。

“嗯,啊……是的。” 渊女士以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方式开口说道,“是我的假牙,堵住了马桶。我戴的是全口假牙。”

然后她难为情地朝大家张开了嘴,嘴里没有牙齿。

“总感觉假牙里卡进了便当里的牛蒡,所以我就低着头在嘴里摆弄,结果不小心把假牙掉进马桶里了。啊,真是好难为情。”渊女士红着脸说,“我一着急,慌忙之中把它冲掉了,结果它就把马桶堵住了。”

“我在渊女士之后进了厕所,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姑且冲了一下,结果害得它溢出来了。”羽海酱垂头丧气地说道,“总务部里没人说过自己在戴假牙,我就想着,不当着大家的面说‘假牙掉进去了’会更好,但维修工人马上就过来了。”

虽然若井觉得戴全口假牙也没什么可难为情的,但难为情的点属于因人而异的美学问题。渊女士在没有牙齿的情况下依然做出了吃甘纳豆的样子,想必对于她来说,这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隐私。总之,当时的她想必是手足无措吧。一旦维修工过来了,是假牙堵住了马桶这一事实就会暴露。六反田女史之流想必会喜笑颜开地说着“居然是假牙啊哈哈哈哈! 诶呀,是谁的假牙呀?”之类的,搅成一锅粥吧。羽海酱想必是不忍心看到这一幕,更何况现在不得不叫维修工过来的局面和自己脱不开干系,感受到责任的她觉得自己必须对厕所做点什么。但如果被别人知道做好事的人是自己,那渊女士就会意识到羽海酱知道了“渊女士把假牙弄掉了”这件事,同样会把气氛搞得很尴尬。所以,为了做出“马桶自己莫名其妙地疏通了”这一假象,她甚至不惜从窗户爬进来偷偷修好马桶。如果科长和千草没有在那儿办“站立会议”的话,她本可以和平时一样从厕所门口出入的。

“……但你也没必要连地板都清理干净吧。”

若井说道。羽海酱垂着头答道:“是呢,但不自觉就……” 真是个好孩子啊,若井心想,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不去上学呢?

渊女士轻轻拍着羽海酱的背说:“不好意思呀,让你费心了。”科长们也点头表示同意。被西装和办公服的成年人包围着,身穿学校水手服的羽海酱自然而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作为公司高层的孙女,她因为不去上学而没有容身之地,便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出入这家公司。她积极地帮忙处理杂物,已经与业务员无异,俨然成为了总务科全员的孙女。尽管男成常务以“从零花钱里再挤出来点小钱”之名给她发了工资,但羽海酱实际上既不是总务科科员,也不是业务员。长林科长使用“科员”这个说法,也是为了尽可能地将她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判断出犯人是从窗户出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能‘犯罪’的只有羽海酱小姐一人。”别纸看着常务说道,“不过,男成常务先生,在我看来您好像练过什么运动,气质上也莫名有点少女的感觉,如果您‘名不符实’,实际上是位女性的话,您也有可能成为嫌疑人呢。”

“爬上二楼的窗户什么的,我可做不到咯。肩膀都抬不起来了。”常务按了按右肩,“再说我今年都七十八岁了吧?这个年纪根本不可能再搞什么忍者过家家。”

“哎呀常务,我去年可都八十了呢。不过咲子酱才六十九岁就是了,啊哈哈哈哈。”六反田女史用枯瘦的手捂嘴轻笑道。“别随便暴露别人的年龄啊,真是的。”渊女士赌气般地戳了戳她。

“按你们的说法,我也七十三了。忍者游戏什么的不行不行。”长林科长也笑着说道,“腰酸膝痛,胃也不好,前列腺也……啊,这算不算性骚扰啊?”

“科长还健康着呢。我虽然才六十七岁,但去年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现在心脏里还插着根粗管子呢。”千草说道。

总感觉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疾病炫耀大会呢,不过,到了这个年纪也实属正常。千草对苦笑着的若井说道:“我们都是勉强拼凑起来的一群老骨头,也就只有若井还活蹦乱跳了。毕竟若井人如其名,是我们这最年轻的。”

“我也不行了。”若井有意冲着别纸解释道,“况且我也六十一岁了哦,一旦不小心跌倒受伤,很可能就直接卧床不起了……别纸先生,人一过六十就和站在悬崖边儿上差不多了。”

“是啊,假牙、老花镜、腰椎螺钉、轮椅,现代人都多少有点像改造人呢。”六反田女史放声大笑,轻拍着渊女士的肩膀,“区区假牙,谁都不会在意的。”

渊女士苦笑着。确实,除了年仅十五岁的羽海酱,她可能是这群人中最健康的。不仅在总务科,可能我司所有部门加起来也数她最健康吧。

毕竟,株式会社Seventies可谓名副其实,员工的平均年龄为七十二岁。年龄最小的是六十一岁,最大的竟已一百零四岁高龄。公司的方针是“无退休年龄・仅招聘六十岁以上的员工”……毕竟这家公司的创办理由也是想让高龄人士聚集在一起做点什么。这样奇特的公司恐怕是举世罕见吧,毕竟,可能只有日本人才会在年逾花甲甚至古稀之时仍想继续当“上班族”。

真是一群热爱工作的国民啊,若井心想。社长创办这家公司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帮助那些因养老金支付的年龄门槛提高而陷入无收入困境的老年人。但现在,这一意义已经退居二线,积极应聘的员工多是“还想工作,让我工作”的第一代工作狂男性,以及“我当年也不想婚后离职*12译者注:原文为寿退社ことぶきたいしゃ,即女性员工因结婚而离职,成为家庭主妇。这一现象在昭和年代曾极为普遍。,还想继续工作”这种身为全职主妇的女性。

在株式会社Seventies就职的人们都对到了一定年龄就要退休的制度抱有些许不满。若井也是如此,明明努力工作了那么久,明明为了公司心力交瘁,明明为了跟上年轻人的步伐拼命学习了新技术,为什么一到六十岁就要不由分说地强制退休呢。难道之后就只能依靠运气和情面才能再次被雇佣吗?难道我们这些老年人彻底没有用处了吗?确实,从近年来轻人普遍贫困的现状来看,老年人似乎应该放弃高薪*13译者注:工资与工作年限挂钩的“年功序列制”是日本公司的一大特征。因此,公司中的老年人往往薪水更高。,赶紧给年轻人让位。我们只是在退休后的几年里没有养老金可领,而今天的年轻人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可能要到七十甚至七十五岁才能领到养老金,可能大部分人在领到养老金之前就去世了吧。若井觉得这实在太残忍了。但是,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老年人就必须赶紧从世界上消失吗?这是否有些过于冷漠了?毕竟,每个人最终都会变老,难道希望自己老去时还处于这种社会风潮之中吗?

无论若井如何扼腕叹息,能做的也就只有向报纸投稿或者参加选举而已。对于社会风潮之类的,自己无能为力。至少在株式会社Seventies成立之前,若井是这样认为的。

而社长打破了这一惯例。过了退休年龄就没人雇用了?那就自己创办公司好了。老年人无法对GDP做出贡献,被视为社会的累赘?那就让我们为GDP作出贡献好了。为同年代的老人提供商品和服务,把资金从高储蓄率的同代人的钱包里哗啦哗啦地引流到市场,就没有人能抱怨了。

当然,公司创立之初也遇到了相当多的困难。毕竟年轻人的思维方式更加灵活,更能适应公司的运作方式。那些曾在其他公司奋斗终身的员工自尊心又很高,大家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群各自为政的乌合之众罢了。但社长向每位员工逐一解释公司的理念,有时甚至采取铁腕手段才能让大家团结一致。然而,一旦公司的员工们团结起来,一方面,公司能够以相对低廉的工资雇佣到社会经验丰富的员工,另一方面,对于员工们来说,这家独一无二的公司同样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因此员工们的忠诚度同样异常地高。此外,近来面向老年人的服务和产品市场日益扩大,而作为同一代人,我司的提案自然更具竞争力。虽然我司死亡和生病的员工比普通公司多,在保险方面多少有些棘手,也花了不少功夫才获得了合作伙伴的信任,但正因为员工体力有限,无法长时间工作,反而使得我司免于无谓的应酬与紧绷的公司文化。在其他公司中仍然不可思议的工作共享、远程工作、慢工作之类的理念在我司却深入人心。去年,我司还战胜了由年轻的社长们开办的创业公司,作为“新工作方式”的模范企业出现在了电视荧幕上,这让所有员工都感到大为痛快。

在这场热热闹闹的疾病炫耀大会中,若井想着,虽然他也向往着悠然自得的老年生活,也有过“难道自己七八十岁了还要去公司上班吗”的疑虑。但这种每天都充满刺激的忙碌晚年似乎也不赖。自己可真是只勤劳的工蜂呢,若井暗自苦笑道。



*12 译者注:原文为寿退社ことぶきたいしゃ,即女性员工因结婚而离职,成为家庭主妇。这一现象在昭和年代曾极为普遍。

*13 译者注:工资与工作年限挂钩的“年功序列制”是日本公司的一大特征。因此,公司中的老年人往往薪水更高。